父子局
为了兑现诺言,那棵找了个周末去了一趟他爸住的那个小村庄。
他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他爸正跟老村长坐在树下下棋,旁边还围着几个“指点江山”的老人。看他来了,老村长安排刚刚手伸得最长的那位“军师”接替那宗扬的位置,让他赶紧陪儿子回去。
等那宗扬坐上副驾驶,那棵又把车往村里开了大概五分钟才到住的地方。
那宗扬本来在这里是没有房子的,那个时候大多数乡村教师都是一些稍微有点文化的当地人来担任,随着教育事业的发展和教师资格制度的建立,开始要求乡村教师也得持有教师资格证,这也就导致那些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当地教师被迫下岗。
那宗扬就是那个时期来到这里的,最开始只是支教,谁也没想过这个年轻人会甘心留下来,毕竟这里的条件真的太差了。所以在那宗扬表示自己要长期留驻的时候,喜极而泣的村长刚刚擦干眼泪就立即带着村民们在已经搬走没人住的宅基地上给那宗扬修了三间砖瓦房。
这三间砖瓦房是这个村第一座由砖头砌成的房子。砖是村民们用黄粘土自制成坯再放进村里公用的砖窑里烧制而成的,墙是村民们一块一块垒起来的,甚至连妇女都参与到了这项工程里,有的递砖,有的送饭,硬是在一个月之内把房子盖起来了。
那棵小时候来玩,对着青色的砖墙好奇不已,那宗扬告诉他,那是因为砖头在烧好之後用冷水浇过的缘故。
房子建好後,村民们又帮着那宗扬一起挖了菜园子,甚至还想分给他水田,在那宗扬说自己不会种水稻也没时间种其他农作物的坚持下,村民们才放弃了。只是後面这些年,那宗扬也没在米面上花过钱,光是村民们送来的,他都吃不完。
那棵把车停在那三间小屋前的水泥院坝上,先去园子里摘了一根黄瓜啃上了。四处打量一番,说:“这村子现在建设得不错啊,家家户户红墙绿瓦,每家还都有停车场呢。”
那宗扬笑他:“那叫院坝,用来晒粮食的。不过你说停车场也不错,这里现在建设成了新农村,村民的地都租出去建了果园和游乐场,确实也没粮食可晒了,反而节假日人多堵车的时候,用来停车收点游客的停车费。”
那棵啃完黄瓜终于解了连续几小时开车的疲乏,将瓜把随手扔进园子里当肥料,跟着他爸进厨房一起做饭去了。
到了晚上,爷俩一起坐在院坝里看星星,脚边放着一盘蚊香,回忆着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那棵有些感慨,他好像已经好久没跟他爸一起这样静静坐着感受“岁月静好”了。或许这就是乡村的魅力吧,难怪这老头不愿意回去。
“哎,老头,这星星没有小时候看到的多了啊。”
“叫谁呢?”那宗扬一扇子扇在那棵背上,“谁是老头?我这个年纪还是风华正茂的中年人呢。”
现在的老头力气真大,那棵反手搓着背:“是,风华正茂已经退休的中年人。您说您这麽喜欢这里,要不让学校给返聘回去吧,您这个年纪正是奋斗的好时候。”
那宗扬哈哈笑两声:“臭小子,我奋斗好让你躺平是吧?我偏不,我就要做一个风华正茂游手好闲的中年人,不行吗?”
懂得还挺多,一看平时就没少玩手机。那棵看着老小孩,无奈地笑笑:“行,您高兴就好。”
那宗扬接着说:“以前条件太差,都没人愿意来,现在不同啦,乡村建设如火如荼,教师待遇也日益提高,有的是大把有志青年愿意投身到教育事业中来。他们有更旺盛的精力,更先进的教学方法,我们这些老年人还挡在前头干嘛,影响人家评职称升迁吗?”
得,一分钟前还是中年人呢。
那棵一个外行人没办法对教育事业发表什麽意见,只好擡起手点着夜空中最好分辨的北斗七星,不经意地说:“刘雨荧跟她爸妈来找过我。”
那宗扬猜到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动声色地:“嗯。”
“我跟他们吃了顿饭。”
“嗯。”
“刘雨荧把钱还我了,没还完,每个月给的那五万她自己留着了,她不提我也不想较真,随便吧。”
“嗯。”
“房子的话,我看她还打算继续住,之前过户手续也办完了,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好强制让她退回来,所以,也送她吧。”
“嗯。”
那棵冒火了:“嗯嗯嗯,这事不是你主动去挑起的嘛,现在就只会‘嗯’?”
那宗扬看着他儿子,一脸不满意:“年轻人,不要动不动就着急上火心浮气躁,”他把扇子扔给那棵示意他降降火,“这事归根结底是你挑起的吧,我都没找你算账,你倒是追到我门上要说法了?”
“我。。。。。。”那棵拿起扇子使劲扇了几下又放在那宗扬腿上,“我不是找你要说法,只是上次你知道这事以後也没表个态,我这不是。。。。。。心虚嘛。”
“哟,您还知道心虚呐?离婚先斩後奏,出柜‘先兵後礼’,要不是正好被我堵在家里,我看你压根就没打算告诉我。”
“您看您一介人民教师,说话怎麽这麽不严谨呢。”那棵对他爸的用词相当不满,“什麽叫堵在家里啊,我之前不就说过嘛,就算你不回去,我也会来找你坦白的,这不是时机没算好嘛。”
那宗扬摇着扇子没说话。
那棵把凳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那宗扬:“爸,对不起,我知道这事可能是挺难以接受的,但我真的没办法,我也希望自己能如你们所期望的那样有个传统意义上正常的家庭,我甚至试过,可我做不到,我维持不下去,我浑身写满抗拒。对不起爸,那家可能从我这里就断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那宗扬拿着扇子又给了他一下:“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算老几,就能代表那家了?”他顺手拍死一只蚊子,用脚把蚊香盘往那棵那边踢了踢,“其实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就,你喜欢男人这事,包括你妈妈,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