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半出门,公交二十分钟,两点我上工,”回忆对王立刚来说似乎有种机械性强制重复多次後,已然在痛苦中脱敏的麻木,“…她想来看看我上班的地方,所以那天写完作业,带她一块来。”
“特地换了班,不用吊,孩子不知从哪听说工地摔了人的事,怕我也摔——其实不该带她来,不该非得上那两天班。”
陈诩与周见山跟在後头,经过的一排房间都虚掩着门,大概都在休息。
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一样轻,快到安全出口楼梯口时,王立刚停了下来。
门开。
入目是几台仪器,雪白的床单,床上躺着个插管子的人。
个头不大,两眼紧闭,胸口起伏微弱,不仔细看甚至感受不到的程度。
如果不是扎得很好搭在枕头上的两只麻花辫,看上去就是缩小了的王立刚。
从进医院,到进电梯,再到陈诩和周见山两人进病房,看王立刚转身关上门。
陈诩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手背隐隐作疼,低头,不知何时食指关节破了块皮。
他很难将这种事跟王立刚联系起来,准确说陈诩无法将这样的事与小城,与任何一个身边遇见过的人联系起来。
“……睡着了?”陈诩看着床上的女孩问。
“每天大概醒三个小时,”王立刚说,“跑出去时车碰到了头。”
“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吗?”陈诩蹙眉。
周见山嘴角绷得紧,陈诩看得出哑巴的内心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静。
“不知道,”王立刚摇头,“当时我不在,等我四点多再出来,事已经发生了。”
“她聪明,”男人有些坐不住了,大概是久未进食,低血糖。“发现不对知道跑,对方没得逞。”
“但开车那司机我见过,那两人认识,经常一块吃饭,”王立刚说,“不可能有那麽巧的事。”
男人拉板凳坐,裤腿朝上扒,露出两块触目惊心的膝盖。
很快又放下,像是察觉不到疼痛。
“抹点药吧,”陈诩看不下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周见山点头。
店可以关门几天,顺着挨个问总能问出来什麽。
谁知王立刚摇头,“没用,”他说,“药没用,问也没用。”
“那天下午有人说看见那主管带我女儿往办公室方向去了,过了两天再一问,谁也不承认了,都说不知道,”他看向周见山,“现在人咬死自己当时在外地没回来,他们给我钱,叫我像那几个吊工一样闭上嘴。”
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联在一起,他们确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没有退路,无根无源。
病房里除了机器时不时的滴滴声外变得十分安静。
床上的女孩大概动了动。
王立刚几乎是立刻从板凳上弹了起来,伏到床边观察女儿的反应,仪器上的指标跳动,男人掖好被角。
陈诩觉得有一根芯从王立刚的头贯穿到脚底,这根芯支撑着王立刚直直站立,永不会有倒下去的馀地。至少在女儿好起来之前。
“我不要钱。”王立刚说,“我只要那个畜生进监狱。”
黎羽得知消息後,活也干不下去了,坐在小桌上哭,眼睛肿得像桃核:“怎麽这麽坏啊,凭啥啊,凭啥一个两个的逮着我们欺负啊?”
许丽丽向来爱恨分明,尽管和王立刚不认识,气得面红脖子粗,破口大骂。大姐也在抹眼泪。周见山和方文在厨房忙碌时。
陈诩意外得没说什麽,独自在店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不吃饭怎麽行啊,人哪能熬得住呢?”黎羽说,“哪个房啊,等会我送点去。”
“809。”一直没说话的陈诩道,说完人去了店外,将门头看了圈,转身,沿着街边的店铺向南望。
“一个工地上那麽多人,没一个敢承认?”许丽丽拍桌子,“一个个的孬种,对面再有关系怕得罪不起,这也是丧良心的事!”
“可能上有老下有小,”大姐说,“哎,难受死我了。”
“要是我在我指定要说,”黎羽眼睛又红了,“邪不压正,犯错误就得付出代价。”
陈诩手插口袋。
头昂着,多云天,大概有雨。
店门头两点红光闪烁。
“陈诩你这得安几个监控以防万一。”脑海里是刘一舟几个的声儿。
他看着头顶的监控,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