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跟着的,则是另一位面容清瘦、气质相对温和些的舒长老。
那魁梧长老几步便跨到近前,声若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师问罪之意,直接喝问道“清韵师侄!你且告诉老夫!为何任由南宫家之人,强行带走了吾徒廖玄?!”
这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山门前那点轻松氛围炸得粉碎。
所有弟子都吓得噤声,嬉笑凝固在脸上,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低头垂目,不敢看向那位暴怒的长老。
苏澜心中也是猛地一凛。他立刻认出了此人。
武长老,道宫体修一脉的顶梁柱,性格刚猛火爆,修为高深,在宫内地位颇高。更重要的是——他是廖玄的师尊!
“原来是他……”苏澜心下瞬间明了,随即涌起的便是一股冰冷的讥诮和怒意,“呵,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你那『乖徒儿』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猪狗不如的丑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现在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大声嚷嚷,质问清韵姐姐?真是岂有此理!”
然而,与苏澜内心的愤懑不同,面对武长老毫不客气的质问,夏清韵的表现却异常平静。
她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
只见她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作揖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毫无波动“武长老息怒。清韵此番行事,实乃情势所迫,不得不为。”
武长老重重哼了一声,虎目圆瞪,显然并不买账“不得不为?好一个不得不为!你今日若不给老夫一个满意的交代,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夏清韵依旧平静,条理分明地缓缓道来“其一,武长老应当知晓,南宫世家势大,非我如今道宫所能正面抗衡。此次前来拿人的,更是南宫家化象境初期的三供奉燕青虹前辈亲自出手。敢问长老,当时情形,我等弟子辈,如何能挡?又如何敢挡?”
武长老面色一滞,化象境强者,确实不是他们这些弟子能反抗的。
夏清韵继续道,语气加重了几分“其二,廖玄师兄所做之事……想必解长老在传讯中,已向武长老您大致说明过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意有所指。
解长老所知可能不全,但廖玄行为不当、触怒南宫家是肯定的。
武长老脸色再次变幻了一下,没有立刻反驳,显然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只是护犊心切,不愿承认。
“南宫映月乃是南宫家嫡系千金,身份尊贵,名节重于泰山。廖玄师兄所为,已严重触犯世家逆鳞。于情于理,南宫家前来要人,都并非毫无缘由。”夏清韵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将赤裸裸的现实摆在台面上,“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抬起眼眸,目光坦然地看着武长老“燕青虹供奉当时已亲口向清韵承诺,南宫家此行,只为问罪问责,并不会……轻易取了廖玄师兄的性命。请武长老暂且宽心。”
“宽心?哈哈哈!”武长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好一个『不会轻易取了性命』!夏清韵,你莫要在此巧言令色!你分明是因为玄儿过往与你有些许不快,又或是因苏澜此子缘故,你便对他心生怨怼,故而借此机会,故意任之听之,公报私仇是不是?!”
这话已是极为严重的指控,几乎是在指责夏清韵心思歹毒,戕害同门了!
苏澜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上前理论不然呢?难道还要为此对你徒弟千恩万谢,求着南宫家放过那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不成?!
但夏清韵依旧没有动怒,面上甚至没有出现太大的波澜。
她只是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沉重“武长老,您误会了。清韵心中所有考量,皆是以道宫大局为重。”
她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弟子们,最终重新落回武长老脸上,语气变得格外凝重“敢问武长老,若当时清韵拒不交人,选择与燕供奉正面对抗,乃至爆冲突……后果将会如何?您可有把握,能承受得住南宫世家的雷霆之怒?又可能护得住我道宫上下,免受池鱼之殃?”
她的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连三岁小儿都不会误会。
为了一个确有罪责在身的廖玄,将整个已然式微的道宫拖入与庞然大物南宫世家对抗的深渊,值得吗?道宫,承受得起吗?
“你……”武长老被这番话噎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自然知道夏清韵说的是事实,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徒儿就这般被带走,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可他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这铁一般的事实。
僵持了片刻,他只能狠狠地一甩袍袖,出一声冰冷至极的怒哼“好!好得很!夏清韵,你如今是越能言善辩了!此事,老夫绝不会就此罢休!”
说罢,他再不停留,带着一身的怒火与憋屈,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朝着体修罡斗堂而去,显然是眼不见为净。
武长老这尊煞神一走,山门前凝固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许多弟子都偷偷抹了把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解长老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夏清韵道“清韵,武长老他也是爱徒心切,言语冲撞之处,你多担待。”
夏清韵微微摇头“清韵明白。”
这时,另一位一直沉默旁观的舒长老缓缓开口了“清韵师侄,你方才所言,确有道理。事急从权,在当时的情境下,你的选择或许是最优解。”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廖玄毕竟是我道宫真传弟子,被外人强行带走,此事可大可小。宫规如山,流程不可废。你仍需随老夫前往上元宫,将此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向执律堂的诸位长老汇报解释清楚,以备记录在案,日后也好对体修一脉、对宫内外有个交代。”
上元宫是道宫议事大殿,执律堂则负责宫内律法执行和纠纷处置。
夏清韵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并无意外,点头应道“舒长老所言极是,清韵遵命。”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澜,对舒长老道“但在随长老前往上元宫之前,还望舒长老能允准清韵片刻时间,与我的弟子……说两句话。”
舒长老看了看苏澜,又看了看夏清韵,点了点头“可。老夫在此等你。”
夏清韵转身,一步步走向苏澜。
苏澜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微微一怔。
日光落在她依旧清美的脸庞上,却似乎难以驱散那眉宇间深藏的疲惫与哀伤。
这是自昨夜以来,两人第一次真正的、单独的对话。
她来到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澄澈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温柔,有痛苦,也有一丝决然。
她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弟弟……我先随舒长老去上元宫一趟。你……先回碧霄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