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招牌小巷饭馆
夜晚的小城娱乐活动不多,他们所来的这一片是老街,周围一片层数不高的老楼。
有些已然搬空,久未住人的萧条。不算宽的双行道,路牙子上有行人。
他们身边时不时经过辆电动车,鲜少看见汽车。所以没别的什麽声音了。
头顶飘下几片树叶,泛黄,原来又是个秋天。陈诩对四季变换没太多实感,好像二十岁之後人生被打开了加速键。
但这种时刻他能感受到时间。
天气预报这两天要下雨,天气闷热。两人穿得随意,套件背心和裤衩,屁股下骑着辆电动车,两千七买的,说是续航久,能从南市场一口气骑到再南边的山头再骑回来。
陈诩的纹身就那麽大剌剌地露在外边,身上一层薄汗,闷堵的空气里又有属于夜晚独特的沉淀了一天的灰尘与露水味。
“好凉快,”陈诩喊,“好爽,周见山,你凉快吗?”
哑巴点头。路灯昏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油门加速後变大的风声。
有力的脉搏在皮肉下奔腾,胳膊与腿,毛孔,发丝包括那张脸都泛着正年轻的光泽。
回去时前踏板上塞了三大袋二十斤的米,周见山将腿耷拉着,小腿肚护着米袋。
陈诩坐在後面抱住他的腰,絮叨。
“刘淮的叔叔夸你呢,说你悟性高,学什麽菜都是一点就会,也不怕吃苦,”他问,“也许开业後会很忙很累,你怕吗?”
周见山摇头,匀出只手绕後扶他的腿根。陈诩知道他什麽意思:“我踩着呢,没屈着腿,就是米袋抵在那你小腿疼不?”
周见山又摇头,从後视镜看他一眼,笑了下。
陈诩就又说:“其实是我怕你疼,那个米袋子的尖角我看了,快要比鞋盒子还要硬。你别那麽能吃苦,疼了累了告诉别人不行,未必懂你。但告诉我指定行,如果手语有学历,现在我也能算是个手语大学毕业生,你说什麽我都能懂了。”
哑巴嘿嘿笑。车从昏暗的半居民区驶出了,拐到街上。耳边开始出现喇叭与人声,好像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周见山的世界实在很难不枯燥,表达开心与喜悦只有露出笑。生涩笑,弯眼笑。
勾嘴角笑,咧牙笑,无声嘿嘿笑。
表达难过与悲伤只有偶尔红了的眼圈,盛着一汪月光般泉水不轻易掉下的泪。
表达愤怒是挥出去的拳头,咬紧的牙关,下压的嘴角。
不表达疲惫。
除了这些他无法再给予对方什麽反馈,甚至无法亲口说出一句爱。
相伴数年,或许直到人生尽头,爱人也无从知晓他的喉咙能发出什麽样的音色,叫自己名字时会用什麽样的腔调。
没有什麽人能忍受得住这份孤寂,这是一种极其枯燥无聊且容易厌倦的探究。正如没有什麽人愿意去注视他,揣摩他的想法,不会有耐心长久地从这些细微的重复举动中倾听他的“声音”。
陈诩会。
对陈诩来说,这不是件可以被称为“忍受”的事,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好像是件基于原始欲望的本能自然而然开始的事。
“但咱们还算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二十斤的米单手提起来都不带喘的。”陈诩趴在那片背上,周围时不时有目光聚集过来,他闭上眼睛,没有放开揽在对方腰上的手。
“或许是你影响了我,这真的是件特别神奇的事,你知道我以前活成什麽样麽?以前我一天能抽掉两包烟,总觉得人生没什麽盼头,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结婚,更不会有子女。周围朋友慢慢成家立业,开店的,教书的,都挺好的。”想了想他说,“只有我。”
水果清香的洗衣液味热腾腾地挠着鼻尖,那片背回应似的动了动,陈诩用脸颊蹭蹭,不一会把鼻子抵上去,也蹭。
“只有我。其实挺孤独的,刘一舟他们怕我钻牛角尖,经常找我出去吃饭,喝酒,我也去喝,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在干些什麽,没有理想没有目标,甚至从学校出来後,这麽多年我都是一个样子,一想到要再这样一个样子地活到七八十岁,真是感觉头都大了。没意思,你知道吧。”
他重复,“没意思。然後我在出租屋里干了不该干的事。”
车身一滞,周见山捏刹车。
轮胎在地面发出哧行声。
陈诩没擡头:“骑你的。”
半分钟後,电动车重新向前行驶。
他才慢慢继续说,像是说一件别人的事,语气淡淡的:“丽姐发现的,从那之後她歇了好一段时间没敢再出远门,我最怕这样,本来别人的生活好好的,到我这就和被绊一脚似的要为了我改变进程,没必要呀,不值得。”
“所以我後来决定从那里搬走了。”
他俩的饭馆店面远远地看见个影子了。
车再次停下来。
周见山回头看他,表情严肃。
“干嘛,”陈诩没敢看那双眼睛,“再後来你不就来了麽,走呀,回去吧,我饿了。”
大概是哪个字触到了哑巴的敏感词,拧了把油门。
“好像我一直遇到好人,明明我也不是个多好的人,说不干就不干,说失联就失联,让一堆人跟在我屁股後面操心,没什麽责任感,甚至会觉得——”